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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愛不愛我?


這是他對他前任女友的印象。

並不是說他已把她的聲音、面貌、習慣之類的事情給遺忘了,

事實上,他點滴都記在心頭,甚至是她想耍壞時的微妙笑容

他都銘記在心,只是,他對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六個字。

「欸,你愛不愛我?」

印象中,不管是何時何地,她都會突然天外飛來這麼一句 ──

兩人起了爭執時,她老拿這個問題壓得他死死的,

興致一來的向他撒嬌時,她也用這句話達成她的目的,

就連兩個人在做愛的時候,

她也會在他即將高潮之際冒出這六個字來,

然後,再緊緊的攀住他,就像無尾熊攀住尤加利樹一般。

直到分手已滿一個月的今日,他仍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老問他這個問題,

更不懂當他這麼反問她時,她為什麼總是笑而不答。

不過,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與她,

在一個月前的今日就分手了。

說來諷刺,他與她,竟是在四月一日開始交往,

也是在四月一日分手的 ── 是無心還是有意?

好似象徵他與她之間的愛情也是個惡作劇一般的玩笑 ……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與她,

本來就是因為一句玩笑似的話才開始交往。

「欸,你愛不愛我?」

在某年的愚人節那日,她開玩笑似的隨口問了他這個問題,

而他,也很配合她的玩興的用力點頭肯定,還說了些噁心巴拉

到連自己都不想記起來的話。

「呦,既然你這麼愛我,那我不給你一個機會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啊?」

他還記得她施恩也似的神情,以及她臉上那種像是小孩子般的純真笑容

── 開心的像是拿到了糖果似的。

他想,他大概就是被她這抹視一切為無物的直率笑容給迷住了吧?

自嘲的笑了笑,他用力甩甩頭。

真糟,明明已經分手一個月了,他幹嘛老是惦著她啊?真窩囊!

自電腦前起身,他為自己泡了一壺咖啡,並從冰箱裡找出一瓶不知到

底過期了沒的鮮乳。

他向來喝純咖啡,不加細砂糖,不加奶精,就這麼品嚐咖啡的原味,

三不五時還會去咖啡專賣店要人為他泡上一份純到讓人頭皮發麻的

espresso ,直到遇上她,愛上她

她也愛喝咖啡,但不愛泡咖啡,所以泡咖啡的人一向是他;托她的福,

他被磨成了泡濾泡式咖啡的高手。

雖然她與他一樣喜歡咖啡,但她的胃卻不容她喝,所以,

她喝咖啡向來都加鮮乳一起喝,而他,在與她交往的這段日子中,

不知不覺的遭她潛移默化 ── 所以說啊,習慣真是一種很恐怖的東西,

比什麼生化武器都還要來得可怕,因為,它能讓一個人改變於無形。

在馬克杯中倒了半杯咖啡後,他緩緩的再將純白的鮮乳加入馬克杯中,

冷眼看那杯深褐的液體漸漸轉為柔和色調的乳褐色 ── 一種與

cappuccino 相仿的顏色。

他與她,也是這樣子的關係吧?和她在一起愈久,受她影響愈多,

他給人的感覺就愈來愈甜愈柔和 ── 和她交往後,他就漸漸地從

espresso 轉為 cappuccino ,這種改變,連他自己都不自覺。

門外郵差先生催魂似的掛號聲將他自神遊中拉回現實世界。

隨手拿了印章,他便三步併兩步的開門領郵件。

那是一個大概 A4 大小的牛皮紙袋,寄件人很詭異,

竟是某間他連聽都沒聽說過的教堂。 怪。真怪。

直覺的,他就是不想拆開這封掛號件,但,

他那該死的好奇心仍是戰勝了他向來不怎麼準的第六感,

所以,他還是拆開了那個牛皮紙袋。

裡面只有一片光碟。

好吧,既然電腦還開著,那就看看這到底是什麼光碟好了,

再怎麼說,教堂應該不會沒道德到亂寄病毒光碟吧?

他是這麼想的。

讀取光碟後,他發現裡頭只有一個檔案,看來像是 MTV 之類的東西。

沒想太多,他立即開啟檔案。

在一分鐘的聖歌與天使影音跑完之後,她的笑臉赫然出現在電腦螢幕上。

「安安啊,好久不見了。」螢幕上的她笑著,臉上的笑,

仍是他所熟悉的那抹視一切為無物的笑容,喇叭傳來的聲音,

仍是他記憶中那個清脆好聽的聲音。

「欸,別看呆了好不好?」螢幕上的她向他揮揮手,一時之間,

他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她究竟是真實抑或是虛幻。

「我想你這個笨蛋一定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對吧?」

她向他露齒一笑,眼裡流轉著古靈精怪

「好吧,姑娘我大人有大量,給你五秒慢慢想。」

基於依她所言行事的習慣,他開始努力的攪起那許久沒有攪動過

的腦汁,然而,想了五秒,他還是想不出來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好啦好啦,不用再想了,我就知道你那個笨腦袋一定什麼也想不到。」

她笑得可惡又可愛,讓他哭笑不得。

「告訴你,今天是你的生日!豬頭。」她咯咯的笑了起來。

…… 呃,今天好像真的是他的生日 …… 這個生日禮物,還真特別

他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苦澀。

「對了對了,你可別搞錯喔,這片光碟不是什麼生日禮物喲。」

像是能讀到他的心思似的,她搖搖食指,神情俏皮的讓他想擁她入懷。

「該怎麼說才好咧 …… 」她偏首喃喃自語著,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好半晌,她終於有了結論。

「嗯,這麼說好了,這是一封影音遺書。」

她一擊掌,揚起燦爛笑容的道出了這個結論。

遺書?!

他瞪大了眼,手上的咖啡險些打翻。

「喂喂,小心你手上的咖啡啊!!」螢幕上的她突然大叫了起來:

「如果你還想繼續再看下去的話,先把你手上的咖啡給我放到旁邊的桌上去。」

聽她的命令已成習慣,他在乖乖的放好咖啡後,便專心一意的看著她。

「唉!」她重重一嘆,聳了聳肩:「反正簡單的說呢,我在前些日子

發現我得了癌症,大概接近末期,治癒機會是百分之二十,

還有四分之一的機會,你現在看到的我,是做了放射線治療一個

禮拜的我,不過,要是你真的已經收到這片光碟的話,

我現在大概已經上天堂去大鬧天使們了,所以,先製作這份遺書,

有備無患嘛,呵呵呵呵。」

他看著她用局外人的口氣敘述著,看著她開懷的笑著,他的目光,

無法自她那過份開心的笑臉轉移開來。

「欸,看在今天是你生日的份上,我就好心一點,告訴你一個我藏了

很久很久的秘密好了。」她甜甜一笑,貓兒似的大眼彎成了兩彎上弦月。

以往看到她這種笑容,他也會跟著會心一笑,可是,現在的他怎麼都

笑不出來,只能木然的呆看她 …...

「其實啊,我在很久以前就暗戀你了,只是,你都沒有發現,

害我單戀你單戀的好辛苦。」她的表情寫著『全部都是你的錯』。

暗戀他?!

「不用懷疑了啦,要不是那一次的愚人節我鼓起勇氣向你問了那句話,

我看我們兩個一輩子也不可能會交往。」她搖頭晃腦,說的頭頭是道:

「別不相信嘛,好歹我也是女孩子啊,我多少還是會有點女性的矜持吧?

再說,如果我大剌剌的告訴你我暗戀你很久了,我看,

你十成十都不會把我的話當真。」

他呆住了。

他還沒有辦法消化『她暗戀他很久了』這件事情。

「反正,就是這樣子啦!」她扁扁嘴,耳朵有些發紅:

「你看到這封遺書之後,大概再過兩、三天就會收到我的訃聞了,

記得抽空去我家上個香啊,不過,倒不用幫我折啥元寶還是蓮花

之類的東西了,如果可以的話,帶杯espresso 和鮮乳給我,

你知道,我一直很想試試 espresso 的滋味。」

他點點頭。

「還有啊,我記得你好像會折紙鶴,如果方便的話,折一隻給我好嗎?」

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圈後,她提出了這項請求。

他又點頭。

「 …… 欸。」沉默了大概五秒後,她臉上的笑容有些變調,

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灰一般。

「嗯?」沒想她是否能聽見,下意識的,他回應了她的叫喚。

「我真的很任性,對不對?」她彎脣一笑,笑得很勉強:

「我老是要你為我做牛做馬的,又老向你撒嬌耍無賴,我真的很任性 …… 」

他用力搖頭。

他從不覺得她任性,對她的行為,他向來甘之如飴。

「不過 …… 」她抿了抿脣,黑白分明的眼有些泛紅:

「我是真的很愛很愛你喔 ……

雖然我從來都沒說過,對你的態度看起來也是可有可無,

隨隨便便的,我想,你大概從來都沒有發現到我真的很愛你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的神經老是那麼粗,沒發現也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一層薄霧,在他不自覺間緩緩覆蓋住了他的視野。

頭一次,他惱起自己的粗線條外加沒神經。

螢幕上的她在說著這些話時已淚流滿面,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但下一秒,她立即以衣袖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順道用力咳了幾下清清喉嚨。

「我說 ── 」她淚中帶笑的向他招了招手,笑容燦爛萬分。

「嗯?」隔著一層水盯著螢幕,他無法將她的笑顏看著真切。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而他也將礙事的水抹掉。

「欸,你愛不愛我?」

她的笑容,宛若夏日朝陽,只是臉上不搭輒的掛著兩行清淚。

「廢話,當然愛啊!」

一如往昔,他還是給了她這個千篇一律的回答,只是,這一次,

他也很不搭輒的滿臉是水 ……

幾日後,如她所言的,他果然收到了她的訃聞。

他在接到訃聞的當日下午,便開車南下去為她上香了。

他沒帶多少東西回去,他只帶了一瓶他自己為她而泡的

espresso 、一瓶鮮乳一萬隻粉藍色的紙鶴。

喔,對了,除了約定好的東西之外,他還帶了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很有趣的照片,因為他們兩人一個穿著燕尾服,

一個穿著白色婚紗 ─ ─ 那是他們一起逛街時,

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婚紗攝影師抓去當臨時模特兒所拍的照
片。

將紙鶴與照片投入火中,他含笑的看著它們燃為灰燼。

「喂,照片別弄丟了啊。」

看著吞噬掉紙張的火,他這麼說道,語氣輕柔的一如他對她說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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